这时候人人重词赋,有的是屡试不第但文名满天下的人,在先帝朝没出头,现在又来了,不仅如此,还四处投文章扬名,弄得沸沸扬扬。其实动静越大,对皇帝的好处也就越多,但是只会诗词歌赋,满纸空谈而不能实干的人,他也实在不想用,到底怎么把这些人漂漂亮亮安排下去,既能够让人才源源不断来效忠,又能不让他们一上来就对着朝政指手画脚,也不是容易的事,就一直办到现在还没办完。

    再算上皇后产子昭告天下,崔家人回长安后的安排事宜,还有各种节令宴饮,对群臣的赏赐,日常政务,关心农桑,皇帝也是一气忙了十天半个月,才终于能闲下来想写风花雪月的事。

    他都这么忙了,要在后宫找人,自然不喜欢又去花心思熟悉新人,但现在皇后才刚生产,不管怎么想见面,这两个月都要熬下来,妙音也有孕了……

    皇帝自然只好找罗真。

    罗真也不是一开始就入了他的眼,不过这么久了,当年是一眼惊艳,后来罗真性情不变,虽然天真稚拙,但这种心思不会庸人自扰,其实也是好事,皇帝也算是放心把他放在后宫,也算是终于觉得罗真这里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他就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恨不得人人都按照自己的安排在位置上好好待着,什么意外也不出,在这个想法做基础的情况下,越是要紧,越是放在心上,他的要求自然就越多。罗真要让他满意,就得本分,安静,不乱出昏招。

    罗真也做得不错。他不是听不见身边种种嘈杂声音,但一直以来都遵循本心,做的是自己能做得来的那种人,皇帝现在看他,就觉得这品格也算是可贵了,虽然出身不高,不过其实也不是问题。

    想了想,就道:“洛阳传来消息,说你弟弟已经入了官学。你在后宫要得到消息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朕就干脆告诉你好了。”

    罗真讶然:“这么快?”

    他出身虽然清白,但家中无爵无官,在后宫就属于毫无支持势力的那种人,家里虽然还算有钱,不过却没什么出路。不过对于得宠的宫妃,给家里人找个出路还是很简单的。比如,薛昭仪就能让全家平反,他如今说起来就算是豪门世家,宫里没人敢传他做宫奴的具体细节,只说是有功。

    而罗真虽然暂时不能给父母弄个虚爵,他也没有想过,不过得宠之后他也托人往家里送过信,告诉他们自己没事,一切平安,免得家里惦记,消息就这么传出去了。等到册封婕妤,就要经过礼部,宫里有这么个得宠的人的消息就这样传出去,到了洛阳自然有人当一回事,上门巴结宠妃家人。

    对于罗真如今见惯了的这些人,一个婕妤还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罗真出身的邻居亲戚,有个婕妤已经很了不起了,自然有人把好处送上门,送钱送宅子送下人,官府也要照顾,就把罗真的小弟弟送进官学里了。

    罗真对这些不是很清楚,他往家里送消息还要看有没有机会,送东西也有限,宫里的东西赏赐给他,他也不能随便交给别人拿出去,被发现了说不清,至于钱么,一方面还是说不清,另一方面也是不好带。所以两边知道彼此平安,罗真也就知足了。他都不知道的事,皇帝却是早知道了,看来皇帝手下专门有人收集这些消息。他就难免有些忐忑,斟酌着说道:“臣妾也久不回家了,并不知道小弟弟的资质如何,他若真是读书的料,能入官学也是他的福气,他若是不行……就也不要强求了吧。”

    他家还算有钱,给孩子开蒙,供着读书还是可以的,但是要说学出什么名堂来,估计这一代是不能了,侄儿或许更有可能。官学里的学生基本都是说得出来历的,这一点罗真还是知道的,一个婕妤的弟弟能挤进去,还得是看了皇帝的面子。

    皇帝倒是不放在心上,道:“你家父母也是聪明的人,并没有要什么宅子下人的,至于这个官学,本来你弟弟也是够格去上的,他能读出来,也是你的底气,你就不必担心了。将来你若是再升,就叫他们搬来长安,或者赐爵,如此,你也算是有出身的人了。”

    罗真闻言,当场愣住了。虽然说的是日后的事,但皇帝已经是明示以后他还会升位,升位了就有可能惠及家人到这种程度。

    他也知道这种出身不能和真正勋贵世家比,但对他家,却是一步升天了。怪不得当年宸妃在的时候,天下人都不重生男重生女,只要能爬出来一个有出息的,全家不就鸡犬升天?若是靠读书,还不知道要哪年哪月才能恩泽父母,封爵诰命。

    愣了好一阵,他才站起身,怯怯谢恩:“臣妾多谢陛下圣恩,这……”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时间不短,罗真性子虽然天真,也不爱弄什么心机,但对权位名利,自己得到的好处,却是恐惧谨慎更多,很少欣喜若狂。

    他入宫时十三岁,十五岁承宠,现在已经熬到了十八,在宫里甚至都能自称一句老人了,要是还看不清没有本事拿稳的东西就不算是自己的,那就不是天真,而是蠢了。

    皇帝若是愿意,出几个外戚不算什么,不到贵妃和淑妃那个地步,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只要不打着皇帝老丈人小舅子的名号出去欺男霸女横冲直撞,三代富贵就已经定了。这对罗真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他身边的人或许敢想一想,他却没做过这种梦。

    所以他说皇帝对自己好,也是真心实意。他不问别人都得到了什么,只管看清楚,对自己来说,到底得到了什么。

    他这番谢恩,一是谢皇帝为自己考虑,将自己的弟弟提了起来,二是谢未来。

    拜下去后,皇帝叫他起来,罗真心绪激荡,坐回去之后犹觉不真实,静静坐了一阵,不知不觉吃完小小一碗酪樱桃,心情也平复许多,又去剥荔枝,不过这一次却不放进莲瓣小盏里,而是靠在皇帝身边,亲手喂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