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濯江的脸上颜色一滞,显然有些难堪。他半别过脸去,慌忙也拿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这一回,轮到卫小蛮露出惊诧难信的颜色了。

    她原本坐着,望见他写的那几个字,不禁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滚圆:“此话当真?”

    赵濯江阖上眼皮,微微摇了摇头,好半晌才说道:“我也不知,许又是她的自救之计。可倘若不是,岂不是一尸两命?况且,即便并非如此,我愿她活着,却也是真的。”说着,赵濯江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来将脸轻轻的抹了一下。

    他苦笑着看向卫小蛮:“我与陆倾城本是青梅竹马,奈何天意弄人,她进了皇宫,我成了眼下这幅样子。她会残害独孤一族,也和我无能救她出皇宫有关。虽说如今的陆倾城与从前不同了,可在我的眼中,始终还是想要尽力补偿她一回。哪怕是,拿我的性命去换她的性命。”

    卫小蛮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脑中忽想到那一回见到的场景,卫小蛮慢慢的阖上了眼睛:“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与她如此,独孤晋可知道?”

    赵濯江摇摇头:“我虽是经由小春子与小冬子再度与陛下取得联系,然而却未将这段时间我捆缚在何处,遭受了什么样的困境告知过陛下。”

    卫小蛮点头:“这样倒还好。假如被独孤晋知道,我恐怕别说是陆倾城,连你的性命也一并要丢掉了。所以,你那一回去竹楼找小桃红,实际是想要从小桃红那里打探陆倾城的境况,还是想要小桃红帮你去说情?”

    赵濯江便道:“我原是想,如月总是皇贵妃身旁的旧人,陛下不能够十分的相信我,却一定是十分的相信如月。如月是个心肠绵软的人,亦知晓我与陆倾城的往事,曾也想要帮我把倾城从后宫里挽救出来。结果却......”

    他说得有几分艰难,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道:“结果却险些叫倾城泄露了给那从前的陛下,叫小桃红差点儿丢了性命。”

    卫小蛮紧蹙了眉头:“恐怕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自己想要走什么样的一条路了,而自然,你彼时早就已经不再了她的计划里。”

    卫小蛮道:“假如这一遭能够把她救出来,不管她是当真的......还是只为了想要诓你搭救她,我想,都会是一个极大的祸端。恐怕往后这朝堂之上,九州之地,还要不得安生。”

    赵濯江忙道:“只要能够把她救出来,我会辞官归隐,我会陪着她,看着她,哪怕是拼上了我这一条性命,绝对不会再让她插手朝政之事,绝不可能再会让她有机会将这九州弄得天翻地覆!”

    “这恐怕不是你单单一句发誓和保证就能够保障得了的。”卫小蛮一只手托在另外一只手的手掌心上,蹙眉站在厅子中央,她眉心隐隐有一枚红色,赵濯江见状,站着不动,心知道她这是在做法。且只管在一旁等着。

    忽的卫小蛮眼睛蓦然睁大,转过来直直的望向赵濯江,那眸光中的颜色非常的锐利,像是一把尖刀,即可就要插入赵濯江的心脏里去,将赵濯江的心剖开,查看出他心中每一分隐藏的情绪与秘密。

    卫小蛮声音微哑,嗓音更有几分难辨的玄色,她道:“你还瞒了我些什么?那陆倾城身旁始终有一个阴影跟随着,不像是人,倒像是......”卫小蛮猛的吸了口气,她忽然想到那一日在宫中见到的影子,不,是鬼影。

    赵濯江脸上的颜色也一下子煞白,他舌尖发直,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缓慢的说道:“是不是一个女子?是不是,长相看来年幼的一个女子?”

    卫小蛮摇摇头:“不单单如此,倘若只是她,我能够分辨得出来,且以我眼下的法力,她不可能发现我的窥伺。可是现在......她像是得到了某种不该属于她的力量。陆倾城眼下不是你救不救的问题了。假如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假如陆倾城并没有欺骗你的话,据我猜测,那个鬼影正等着她分娩的时候钻入她腹中,将那婴儿拆吃入腹,而后,将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赵濯江听了简直难以置信:“不!绝对不可能!弗月待她一向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然而赵濯江想到那梦境里的一幕,弗月眼看着要灰飞烟灭,却忽然的周身燃烧出火焰,她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狰狞,也可以说是挣扎到扭曲。眼下看来,那是挣扎到扭曲了。只是当时的他却以为弗月是因为叫白袍在梦境里击中,受了伤才会露出那样的模样来。再一想刚才白袍朝着自己说得那些话,赵濯江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攀升到后背。他竟是全身虚脱一般,有些站也站不住。

    卫小蛮望着他这个情景,知道他是知道些什么了。不禁抿紧了双唇,与赵濯江说道:“现在为时不晚,如果你将所有的事情和盘向我托出,也许我还有办法阻止。假如当真等到那一刻,不管陆倾城是不是真的分娩,那个鬼影想要拆吃一个人的灵魂与身体这件事情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假如没有婴儿,那在陆倾城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就是她被哪个鬼影彻底吃掉的时候。”

    赵濯江望着卫小蛮,卫小蛮眸中的目光异常明亮。从她的眼中,他望见的不只是那一副藏在冷淡外表下的热情与善良,将所有苦难都视作她需度化的责任的一片冰心,还有那咬定了目标便坚决不放松的笃定。倘若不相信她,他还能去相信谁呢?赵濯江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微一颌首,将他与弗月、陆倾城之间的过往纠葛,乃至他在坤德宫这几个月来的事情一一都告知了卫小蛮。

    稍晚,奉达宫来人说陛下有请。让卫小蛮也一道过去。小蛮本就不愿意见到独孤晋,这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更加叫她心中感到不快。便说身体抱恙,不肯过去。赵濯江劝了两句,她半点儿也不肯听,无法,赵濯江只好只身过去。一到那殿中,竟看到孟霁云陪伴在独孤晋身侧,两个人你来我往,甚是亲密的模样,独孤晋哪里有把卫小蛮放在心中的模样?赵濯江心中颇不是滋味。一顿饭也不知是怎样开始,更加不知道是怎样结束。他垂着头只为卫小蛮感到不平与难过,却未注意到上首,看似与孟霁云打得火热的独孤晋那双眼睛始终都在他身上逡巡,似要从他身上瞧出些什么令人惶恐的讯息来。

    赵濯江一走,独孤晋便让人撤了歌舞,要回寝殿歇息。孟霁云今天应召入宫,独孤晋虽对她关怀备至,她拽着他,声称自己近段时间有一幅字帖怎么临摹也总是写得不好,要让他教一教他,他明明政事繁忙,竟然也挪出了空闲来,果然一笔一划的教她,足足有一个时辰的模样。要说到了如此地步,她该感到高兴才是。虽说之前听闻他带了那个女人进宫来,可不但没有将那个女人带在身旁,还事事都依着自己,刚才当着赵濯江的面,他也没有阻止自己为他斟酒,喂食,几乎算是认了她这个人。可孟霁云的心里还是很不安,非常不安。

    女人的直觉总是那样毫无道理,却又精准非常。她总觉得他不是真心的,他在试探些什么,他在等待着什么。可是到底是什么,她却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