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云度月,花掩柳荫,沿着石子漫成的甬路,里边数楹修舍渐趋明朗。迎面一间堂屋,轩峻大方,四围一色抄手游廊接连内室。堂屋后边隐约可见数方清瓦花堵,静雅秀气。这里便是令月数年来安身于世的巢穴,它曾无比仁慈地接纳了一个少女所以的迷惘不知所措,在她似乎还不配的时候就把命运所能拥有的最上好的福分赐予了她。

    楚眀非走到堂前正待踏入,里面却转出一个人来,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令月一照面,愣了片刻,失声道:“是你?不对,你是谁?”宛华也吃了一惊,摇头笑了起来,“蓝城果真是小!原来姑娘便是楚师叔的......”宛华一时语塞,也不敢去看楚眀非的脸色,只好再度笑笑,又像他行了一礼,低眉顺眼道:“楚师叔,师父正在里边等您。”

    楚眀非略点头,目光轻飘飘地自两人身上滑过,迈步入堂。宛华这才稍稍舒了口气,扭过头对着令月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鄙名宛华。怎样,现在可信我绝非歹人?”令月“噗哧”一声,笑道:“歹人倒不像,好人却也难说。”宛华奇道:“在下自诩生的还有几分正气,何来此说?”令月斜他一眼,强忍住笑,答道:“从未听说好人见好人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我这还是看取你脸上三分正气呢!”

    宛华觍颜,“楚师叔素来清傲淡宁,着实教人心敬且畏。”

    令月正要回话,堂内飘出一道清越的女音来。宛华忙应了一声,招呼着令月走了进去。

    雕花朱户,茶烟尚绿,扑面而来的是一幅《山居送爽图》,还是那年楚眀非带令月去泰山游玩是所作,云海翻滚,孤松峭岩,气势磅礴;淡烟薄雾,茅篱小筑,又颇增飘渺洒脱之意。一应红木摆设,桌上搁着一套烟雨捧雾茶具,却是令月心爱之物。

    “这便是那个孩子?”那声音自窗边传来。令月闻声望去,登时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位冷美人!云鬓高挽,凤眸细长,一袭霞染细纱裙愈发衬得她肤如白雪,身姿曼妙。奇的是这般妖艳的色彩在她身上却媚意尽敛,反而透出一股子冷气来,贵不可言。令月留心到她额上玫瑰色的繁妙花纹,心下顿时一片空荡。天纹,楚眀非亦有,不过是月白色的,似一弧清光。

    对方察觉到令月的目光,密睫微颤,天纹便奇异地隐去了。

    “这位是来自琼州的燕南曦。”楚眀非在一旁介绍。“燕姐姐好。”令月扮演她乖巧的角色。燕南曦依着窗随口应了一声,忽而注意到台几上立着的一只宝蓝色的细颈瓷瓶,其间供着花木扶疏的几枝粉桃,不由兴致薄发,扬手极轻巧地折下一朵凑到面前端详。半响,她用一贯冰冷的口吻道:“这花不错。在这个时节大概要费些心思。”楚眀非注视着桃花不发一言,目光却不那么淡漠了。令月看了他一眼,对燕南曦道:“人间四月芳菲尽,这几枝桃花是昨日从康觉寺采来的。姐姐喜欢便好。”燕南曦素手一顿,不动神色地将花放下,冷冷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倒是有心。不过花草毕竟是玩物,不可多放心思。”令月垂首,“姐姐说的极是,令月受教了。”

    正说着,佩环声渐起,未几,一个人影风也似的闯了进来。一见令月,劈头盖脸就嚷道:“好你个薄情寡义的萧令月,可被我逮着了!”令月哭笑不得,一把拂下直冲自己鼻梁的玉指,压低了声音道:“语儿,休的胡说!”

    “胡说?”蓝沐语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我是胡说吗?你见过那个客人半夜三更不告而别的?你说说,你也说说,你,你......”蓝沐语惊鄂地捂住自个的小嘴,讪讪笑道,“呵呵,原来楚先生回来了。”

    “蓝小姐......”柳敬气喘吁吁地从后边追上来,眉须飞扬。蓝沐语回头瞪了他一眼,不分青红皂白就怨道:“你这老人好不知礼,主人在接客也不知会我一声!”柳敬张大了嘴,欲哭无泪,他倒是想说啊,你肯听吗?

    燕南曦冷冰冰地打量着蓝沐语,这一屋子都因她的到来而亮堂起来。明眸皓齿,爽绿衣裳,春意呼之欲出。青春在她身上表现地淋漓尽致,整个儿就想一只冬眠苏醒的小兽,生动活泼。这些,恰是她失去已久的。燕南曦凤眸波澜不惊,思绪却已飘到九霄云外。那场春雨,那个女孩,当她伸手触碰到从天而降的雨滴时,是否也曾感受到多年后的自己如此深沉的眷恋?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变了,只有她还站在雨中,一脸清隽。

    “你可是蓝凌世的妹妹?”

    蓝沐语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一眼,显出好奇与赞赏的神色来。“正是。你又是谁?”“回去告诉你哥哥,就说琼州燕氏明日辰时必来拜见。”燕南曦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重声道,“你,很好。”

    蓝沐语先是恍然,随即又有些不明所以,只得胡乱拱了两下手,道了声“多谢。”燕南曦又冷下脸来,道,“我与明非尚有要事相商。你们若是不介意,便与华儿出去走走吧。”令月几人忙称好,款款退了出来。一抬头,天高日晶。

    宛华执意不肯离去,只说要留心师父吩咐,随柳敬到后堂歇息去了。令月携了蓝沐语,并肩朝外走去。

    走了一射之路,令月漫不经心地问道:“她到底是谁?”“谁?燕南曦么?”蓝沐语微笑,“她就是镇守南方的那位尊上啊,怎么,楚先生没同你讲过么?”令月沉默半响,轻启朱唇,“他甚少与我讲这些。”

    蓝沐语脸上一僵,又忽而笑起来,道:“原来你是赶着做这个,我说昨日你怎么就巴巴地跑上康觉寺去。呵,若非哥哥,今日落在谷底的还不知道是谁。”令月也不知听没听到,两眼只管瞅着园中两株极大的桂树。估摸着再过三四个月,螃蟹就菊花,这是十分雅致的事。蓝沐语见状低头笑了两声,说道,“这也没什么要紧的这次便绕你一回,下次我可不依了。”令月笑,“是,蓝大小姐。”“少来!”蓝沐语笑着去推搡她,两人闹成一团。

    终究是令月不敌,连声讨饶,蓝沐语方罢手。令月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笑骂,“看你,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偏在这里厉害。”蓝沐语嘟起嘴,不屑道,“怎么,难道非要成天捏着鼻子学蚊子叫唤才叫女孩子?我偏爱花木兰英姿飒爽,气贯长虹。”令月打趣道:“什么时候也牵回个大将军我瞧瞧?”蓝沐语俏脸一红,瞪着令月道:“我这还没说你呢,你就来混我!走,我们找莲儿评评理去!”语罢,拂袖就走。

    令月自悔失言,急忙赶上去拉她,一叠声地道歉,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她。令月缓口气,说道:“都是我的不是,忘了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蓝沐语瞅她片刻,自己先拧不住笑起来,“什么开得开不得,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语气陡转,鲜见的失落,“我的心思也只有你还明白三分。”令月执起她的手,认真地说道:“我又何尝不是?虽然于事无益,心里总归觉得有些依靠。我姐妹三人,倒要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会的。”蓝沐语握紧令月的手,坚定地说道。令月微笑,道:“走吧,莲儿定是等急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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