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年冬天格外冷,娘本就体虚,染了风寒,眼看她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我们却没钱求医问药。

    我只能将脸面收起来,去向一户张姓人家求助。

    我阿耶在世时,与张家订了婚事,将来他家的儿子要娶我的。我家落败后,我们知道此为高攀,再没提过婚事,张家也装作不知我家的变故,做为世交,连我阿耶死时都不曾来吊唁。

    去问这样一户人家求助,我本以为要吃闭门羹的,即便借到了钱,也难免被当做乞丐羞辱一番。

    却没有,张家不仅请医师为我娘看病抓药,还重提了婚事。他们希望尽快完婚,最好我立即过门。

    用他家长辈的话来说,我若过了门,便是一家人了,我家的事自然要帮衬的。我感激涕零,一心想着今后好好伺候丈夫,孝敬公婆,以报张家的恩情。他家对于婚事的安排,我一口答应下来。

    那时虽隐隐感到不安,可我更怕母亲病死,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因此我不敢多想。

    就是这么出的岔子,过门当日,我被张家五花大绑卖入了院阁……”

    她的讲述十分平静,在场的三个男人却不约而同地呼吸一滞。

    被夫家算计、出卖,这该是何等的憋屈,怕是做梦都想杀了他们全家吧。

    “……我那时才明白,张家也快揭不开锅了,即便我不去上门求助,他们也已将算盘打到了我头上。”

    吴关捏紧了拳头,道:“卖了你的人叫什么?住在何处?我帮姐姐将他们揪出来,定然……”

    荷花笑着摆摆手,道:“我并不恨他们将我卖入院阁,不仅不恨,还很感谢。”

    “这是为何?”闫寸道。

    “女儿家能有什么出路?不过就是靠男人过日子罢了,真嫁了他,还不是一样受苦受穷,又有什么指望呢?可是院阁不同……”

    荷花用手里的折扇耍了个扇花儿,看得三个男人眼花缭乱,“我在院阁学到的每一种本事,弹琴唱歌也好,识字作诗也好,又或者勾引男人的伎俩……都能让我活得更好,今日与王孙贵胄宴饮,明日与文人墨客出游,不比嫁为人妇更快活吗?

    况且,如今我又认识了你们,境况比在院阁时还要好,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一家子?”

    吴关没再接话,只是用力握住了荷花的手。

    “不过,”荷花反握住吴关的手,道:“若让我再遇到他们,我依然要报复的,或许真的会杀了他们。”

    “因为你娘?”闫寸问道。

    “嗯,我被卖入院阁的第二天,娘就投了井。后来兵祸连连,我所在的院阁经营不下去,几经辗转,我被卖到了长安,再未见过他们。

    之后我认识了一位将军,他待我不错,恰好他的朋友被外放去我的家乡任职,他给朋友写了一封信,帮我打听仇家下落,可惜仇家已是人去屋空,也不知是迁走了,还是死了。”

    闫寸道:“现在安兄进了户部,倒可以帮你查查。”

    “没用的,”荷花道:“我已托人查过,隋末,朝廷尚且自顾不暇,哪儿还顾得上管理普通百姓的籍册,后来唐立国,倒是重登过各地落户的流民籍册,可惜他们依旧不在补登之列……或许真的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