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葛子自然不会这么想,自己狠狠打了自己一顿,面子都丢完了,却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想熹贵妃设法替自己出气,不道竟是这样地

    不体恤人,反弄得委屈愈深。看来一片赤胆忠心,完白搭。

    想到这里,不免寒心,承应差遣,便有些故意装聋作哑,懒懒地不甚起劲。熹贵妃也知道他受了委屈,姑且容忍。只是一次两次犹可,老是这样

    子,可把她惹恼了。

    “我看你有点儿犯贱!”熹贵妃板着脸骂他,“你要不愿意在我这儿当差,你趁早说,我成你,马上传敬事房来把你带走!”

    这一下,吓得小葛子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但晚上睡在床上,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以副心血精神伺候熹贵妃,就有一时之错,也还有千日之好,打

    骂责罚,都可甘受不辞,只居然要撵了出去,如此绝情,不但叫人寒心,也实在叫人伤心!

    因此,小葛子象个含冤负屈的童养媳似地,躲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晚上,脸上的红肿未消,眼睛倒又肿了。

    说来也真有些犯贱,宦官的身体,受后天的戕贼,有伤天和,所以他们的许多想法,绝不同于男子,甚至亦有异于一般的妇人。小葛子让熹贵妃

    一顿骂得哭了,却从眼泪中流出一个死心塌地来,尽自琢磨着如何才能博得熹贵妃的欢心,如何才能赢得熹贵妃的夸奖?惟有这样去思量透彻,他觉得

    一颗心才有个安顿之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熹贵妃的寝门初启,宫女出来舀水的时候,他就跪在门外,大声禀报:“小葛子给主子请安!”

    里面初无声息,然后说一声:“进来!”掀开门帘,只见熹贵妃正背门坐在妆台前,她穿着玫瑰紫缎子的夹袄,

    月白软缎的撒脚裤,外罩一件专为梳头用的宝蓝宁绸长背心,身后头发,象玄色缎子似地,披到腰下,一名宫女拿着阔齿的牙梳在为她通发。她自己正

    抬起手,用养得极长的五个指甲,在轻轻搔着头皮,夹袄的袖子落到肘弯,露出雪白一段手腕,腕上一只琉璃翠的镯子,绿得象一汪春水。

    小葛子不敢多看,再一次跪了安,站起身陪着笑说:“主子昨儿晚上睡得好?”

    “嗯!”熹贵妃从镜子里看见了他的哭肿了的双眼,倏地转过身来,定睛看了他一下,点点头说:“小心当差!将来有你的好处。”

    “主子的恩典。”小葛子趴下地来,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去当他的差。他所当的差极多极杂,但有个万变不离的宗旨,一切所作所为,都要

    让熹贵妃知道。这时候就在屋里察看检点,那些精巧的八音钟上了弦没有?什么陈设摆得位置不对?一样样都查到。最后看见炕床下有灰尘,亲自拿了

    棕帚,钻到里面去清扫。熹贵妃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什么。照每日常例,梳洗完

    了传早膳,然后前后院“绕弯儿”消食,绕够了时候,换衣服到中宫给皇后请安。

    这下小葛子又为难了,每日到中宫照例要跟了去,但这张打肿了的脸,特别是一双眼睛,实在见不得人,却又不敢跟熹贵妃去请假。想了半天,只

    好躲了起来,希望主子不见便不问,混了过去。

    熹贵妃是极精细的人,何能不问:“小葛子呢?”既混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奴才在这儿哪!”他一面高声回答,一面急急地赶了来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