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最后一个。

    雨止,暖风过境。史筠亦是有去无回,在人群中与史筠相互颔首的郎君进后不久,很快便轮到他。

    他同那颖州晋宁一般,理肃仪容,踏入门中,被白袍郎君领着左转庭廊右走亭阁后,最终在乌木制的门前停下。门已开,温琅犹疑地瞄了眼白袍郎君,见对方右手在前,沉默着作出“请”的姿势,心中定了定,小心跨过门槛。

    他看见房屋中间立着一个人,正侧对他凝神欣赏一幅字画,那是一个发落霜雪、鬓已斑白却负手直立,精神矍铄的老者。五年前,曹先生已入耳顺之年。

    “曹先生好。”他拱手作礼。

    曹先生,名兖,字子信。听身旁那位少年郎君之声响起,不曾侧目,只一味凝视前方。

    见眼前老者久久不语,温琅心中愈发忐忑,甚至开始反省已身,觉得自个礼节不到位抑或是该及时自报家门,然如今再动已失时机。只徒劳地顺着曹兖的目光往那书画上瞄了眼。

    这一瞄,倒真原地给定在那了。那画画得是山河日月,浓是青山淡以泽,妆成红日抹为月,直叫人沦陷在这水墨丹青里,挥洒意气俯仰江山,枕戈待河山!

    书得是曹子建《求自试表》中的“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字与字皆恍若枝叶,疏阔错落;恍若晨曦,清和意动;恍若山河,顾盼起伏。

    其实什么山河意气对温琅十多年的人生而言,是早该放弃也绝不能碰的东西。即使饱受触动也绝然不至惊愕,真让温琅定在原地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这是先生所题之字,也应是先生作的画。

    老者沉重严肃之音在房间内回响:“某很想见见作此书画之人,此人应是位大学问家。”说完后片刻又无话。温琅不知如何应声,说自己认识?说那是教养过他的先生?可先生似乎并不欲见外人,他温琅也不能让先生不喜。

    好在老者并不指望他能够答上什么,兀自说道:“言归正传,你来之前,我又看了遍你的答卷。”

    “你这等年纪能想到如此策略极是不错,然亦有疏漏。我且问你,你说官员接任,然若是出现勒逼下属之举该当如何?官员为填补缺漏而寻富户借帐唬弄又如何?你说高薪养廉,然养廉之钱自何处调出?若监察机构内部再行腐败之事又如何?……”

    其实这些都不算大问题,只是下面人需要补全的一些事罢了,这些法子若想真的生效,该看到,还是最上头那位真正起决策权的。

    曹兖刚说完一问后,温琅本欲争辩,后来问题愈发地多,他也老老实实闭嘴挨批。有些事他确确实实没想到。

    “你所说之策多数确实可行,然诸事不详,不曾考虑周全。我说这些话,也并非训斥于你,只希望你戒骄戒躁,切勿作傲世轻物之举,行矜纠收缭之事。”

    曹兖突然转身,目光炯炯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来之前,想来也对我必询之事有所耳闻。我且问你,你是谁?自何方而来,欲行何事?”

    温琅心内早有腹稿,旋即再次拱手作礼,颇具从容不迫之风,温声答曰:“晚辈来自许州舞阳县,姓温单名一个琅,未及冠所以没有字。来此地是为求学,求学则是为将来做位学者,有自己做人处事的准则。”

    曹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他,那双犀利的眼睛似能看出真假谎言似的。温琅心内一凛,勉力支撑自己往回望去。

    “没有别的?”

    “回先生,其实还是有的。将来若是学得一身本事,指靠着如先生般为人传道授业解惑,或是摆个摊子卖些书画。”

    曹兖还不罢休,继续问道:“没有别的?”

    温琅低头沉思片刻,再答:“若有机会,报答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