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垂眸凝视着窗棂外纷扬的雪霰,忽然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檀香:“不如同去坊市走走?”他低沉的嗓音里裹着三分试探七分笃定。

    女帝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奏折边沿的鎏金纹路,闻言蓦地抬头,琉璃盏中跳动的烛火在她凤眸中映出两点星芒。

    半晌,她将折子往龙纹案几上轻轻一扣,玉簪上垂下的明珠穗子随之晃出清冷的光晕:“备衣。”

    螭月捧着素色狐裘进来时,正瞧见女帝对着铜镜将青丝绾作寻常妇人髻。雪色绡纱遮去她大半面容,却遮不住那截玉雕般的颈项在烛光下流转的辉光。

    三人踏出宫门时,檐角鎏金风铃在朔风中叮当作响,惊起几片栖在琉璃瓦上的残雪。

    京城廊东大宁坊的一间木炭行,店面极大,背景深厚,号称京城第一炭行。

    此刻占地极宽的木炭行门前,两个青花粗瓷火盆正吞吐着暗红火星,伙计正掂着银秤冲着一个老妪吆喝:“六百文一担!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陆川抬手掀起厚重的锦缎门帘,扑面而来的松烟气息里混着龙涎香的余韵。

    掌柜捧着鎏金手炉斜倚在檀木柜台后,见那老妪颤巍巍数出几枚铜钱,忽地将银秤往青石台面重重一撂:“六百文!少半文便去护城河凿冰取暖罢……”

    几文钱还想买炭?

    真是天大的笑话!

    话音未落,忽闻环佩叮咚。掌柜抬眼时瞳孔微缩——月白襦裙的娘子虽以轻纱覆面,但腰间鸾纹玉带钩上嵌着的东珠,分明是南洋贡品才有的莹润,通身气度竟比架上红萝炭还要灼人。

    他慌忙推开挡路的竹炭筐,紫檀算盘珠子撞出清脆的响。

    见到非富即贵的大客户来了,掌柜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贵人,您需要什么木炭?”

    陆川随意地在店内看了看,发现这木炭与木炭之间竟有如此大的差别。他指了指架子上摆放整齐的木炭,问道:“我看你这店里的木炭种类挺齐全的,都跟我说说吧?”

    掌柜见陆川气度不凡,立刻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公子好眼力,鄙行内的木炭是整个上京城最齐全的。无论是普通的杂碎柴、还是上好的银骨炭,又或者是黑炭、白炭、瑞炭等等,本店都有,甚至于最顶级的、专供内廷使用的红萝炭小店都有。”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架子上不同种类的木炭,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比如这白炭,可是将炽热的木炭自窖内取出与空气接触进行精炼后,再行覆盖冷却,最大的特点就是净白无黑点,因此深受达官显贵的喜爱,当然售价也不低,一担白炭售价一千文。”

    “这黑炭也是非常不错,是易州一带山中硬木烧制而成,气暖耐久,灰白而不爆,一担长装炭需售价七百文……”掌柜一边介绍,一边观察着陆川三人的脸色,见他们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公子请看这银骨炭。”掌柜枯瘦的手指抚过码放齐整的炭条,炭粉在晨光中扬起细碎金尘,“取二十年以上的油松,窑温要拿捏得比淬剑还讲究……”他说着用铁钳夹起一段炭,断面果然泛着霜雪似的银纹。

    “当然,如果公子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的话,这杂碎炭也是很不错的,是我们京师附近北面山林树木制的,非常耐用,每一担只售价六百文。”

    陆川听得津津有味,心中却愈发沉重。

    他转头看向女帝,只见她眉头紧锁,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

    女帝广袖下的手指渐渐攥紧,袖口金线绣的鸾鸟暗纹在她掌心勒出深深印痕。

    当听到“杂碎炭六百文”时,她突然拂袖扫落案上那尊鎏金炭炉。炉盖当啷落地,迸出的火星溅在青砖上明明灭灭。

    “六百文?”她冷笑时鬓边步摇震颤如寒星,“寻常不过三十文一担,去年此时也不过八十文一担的柴炭,如今倒要百姓拿命来换?”狐裘领口雪白的风毛被气息拂动,露出颈间一道淡金盘龙纹——那是尚衣局用金箔线绣了三天三夜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