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最阴湿的七月初七,苏挽霓的绷架上层叠出第十重血晕。铜剪刚触到湘绣被面上的麒麟纹,忽听得"哧啦"一声,五色丝线里迸出半片指甲。

    "苏姑娘好眼力。"来客抖开整幅百子千孙被,百个胖童的笑脸在烛火里浮动,"这是家母的嫁妆,烦请补全破损的骑凤童子。"

    苏挽霓的银针在鬓角顿了顿。被面右下角确有块巴掌大的破洞,但那些金线勾边的祥云纹里,分明沁着泪痕状的血渍。她将绣绷转向西窗,月光透过冰裂纹,照见被芯夹层密密麻麻的符咒。

    "补洞容易,清怨难。"苏挽霓挑起根灰白胎发,"这是用死人生辰绣的往生被,被角还缠着脐带血。"

    来客的翡翠耳坠晃了晃。苏挽霓突然按住她手腕,三寸下竟摸到双生脉——这位穿着胭脂红马面裙的少妇,腹中蜷着个不足月的死胎。

    更鼓敲过三响时,苏挽霓的顶针撞上了硬物。挑开被面第三层夹棉,暗格里躺着把缠头发的金锁,锁芯刻着"长命百岁",锁身却布满牙印。

    "大奶奶当年诞下双胞女胎。"老稳婆的豁牙漏着风,"接生的都浸了猪笼,老爷从山西买回个男婴..."

    苏挽霓的针尖悬在血色祥云上。她认得这种双面异色绣法,十年前城东罗家绣坊的绝技。传闻罗家姐妹共绣一匹布,姐姐白日绣吉兽,妹妹夜里绣怨鬼。

    绷架突然剧烈摇晃。苏挽霓咬断丝线时,发现补洞用的灰发正变成漆黑——那簇从委托人头上取的青丝,此刻竟与金锁里的缠丝一模一样。

    子时月光最盛时,苏挽霓将绣被浸入晨露。水波漾开层层血丝,忽然浮出个穿红肚兜的女童,脚腕拴着条银链子。

    "姐姐骗人。"女童的指甲抠着被面麒麟眼,"说好我扮童子她当凤凰..."

    苏挽霓的顶针开始发烫。她终于看清被面破损处原本绣着什么——不是骑凤童子,而是个被铁链锁着的女婴,周围九个童子都在撕扯她的四肢。

    血水漫过绣绷的刹那,苏挽霓听见无数婴啼。二十年前的中秋夜,罗家绣楼同时响起两声啼哭,接生婆剪断的脐带缠成了死结。

    五更梆子惊飞寒鸦时,苏挽霓拆开了第十八个如意结。每拆开一个线结,绣被就渗出层血膜,渐渐凝成个腹部隆起的妇人。

    "双生女不祥。"妇人的金指甲划过苏挽霓眼睑,"好在老爷请来龙虎山道长..."

    苏挽霓的绣花针突然扎进指腹。血珠滚落处,被面浮现出朱砂画的镇魂符——原来当年罗夫人难产而亡,道长将她的怨气封进绣被,骗她继续滋养买来的假子。

    晨雾漫进绣房时,百子被上的血渍开始褪色。苏挽霓将金锁缝进骑凤童子心脏位置,忽然有温热液体滴在手背——月光下,补好的破洞处渗出乳汁状的液体。

    惊蛰雷炸响的清晨,苏挽霓站在罗家废宅井台边。火烧云的倒影里,那幅百子千孙被正在灰烬中舒展筋骨。烧焦的骑凤童子胸口金锁微张,吐出一缕胎发化成的青烟。

    "双胞女胎的脐带,本是一对阴阳鱼。"苏挽霓往井中撒了把绣线灰,"夫人把她们绣成被面里的魑魅,她们就把弟弟拽进血窟窿。"

    最后一缕烟尘消散时,废井里传出两声婴啼。苏挽霓的银针盒突然迸开,二十年前没入罗夫人太阳穴的那根骨针,正静静躺在红绸上。

    三个月后,城北观音堂多了幅褪色的百子帐。无子妇人摸过骑凤童子时,总会莫名流出带奶香的泪。更夫说每逢月晦之夜,能看见两个穿红肚兜的女童在帐幔间翻花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