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大劫正应在今日,你倒是给我一个退缩的理由!你所剩无几的慈悲施舍给了这几个人,那外面的鸡足山、宾川,大理、震旦,又该有谁来施舍慈悲!”

    妙宝法王沉沉不语,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一个微妙的眼神看向摩醯首罗天王,似乎在默然询问面前不可一世的大自在天王

    ——你当真这么想的吗?

    但摩醯首罗天王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先前所见的种种阻拦不过幻影,其实全部源自于身体里这道妙宝法王的残存意志,而眼下这道残存意志留恋不去,正是他摩醯首罗天王合道化身的最后一处槛,若是能够踏过,这条路便再无障阻了。

    “云丹强巴,你该清楚寺中秘典记载才对。摩诃迦叶尊者已经在鸡足山守衣入定千年,从阴铁牛年开始的劫难沉伏至今,暗蕴滋生的邪祟如沙河之数,如若一日骤发,万物因罡风化为齑粉,劫灰喷涌起弥天漫地,就连中央世界须弥大山都会为之崩塌……”

    “幸有摩诃迦叶尊者以大愿力、大定力盘坐于鸡足山巅,舍身出大佛广方华首重岩,镇压住了这处鸡足山阴,暂时困住这方魔国不再危害世人。可大阿罗汉千年不曾乘愿转世、发心再来的话,神通力必然削弱到岌岌可危,更何况摩诃迦叶尊者兼有守衣之责,从未在震旦转世过……”

    “这样的灾祸依照计算,本在三百年前就该发生。但我当年来到此处,穷尽心力都无法进入华首重岩之中,便猜到其中一定有问题发生,其中是缘是劫实难预料,于是我开始着手寻找罗汉转世——唯有另一位大阿罗汉接力入定,才能继续镇压这方魔国。”

    摩醯首罗天王看向了妙宝法王,忧心忡忡地说道,“你睁眼看看,在这本该最为清净的灭尽大定,此时都出现种种异象衰变。如果以我最坏的估测,摩诃迦叶尊者已经采用了迫不得已的手段,那么佛门的千秋大劫,如今已经迫在眉睫了……”

    妙宝法王渐渐沉默。

    他那颗早已化为灰烬的心,从来只能勉强靠着自己能解救其他不幸的借口,做着一些言不由衷的事情,而其实他心中的佛陀早已经消泯,莲座上只剩下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在无声告诉他就算自己死了,也要爱着世人。

    一声叹息之后,鎏金玉佛般的身影开始溃散,就像他本就不应存在于世界上的痕迹,清风拂去所有矫揉造作、外力强催,只余下身体里最深处的那一点灵光湛湛,变化成了一个佝偻瘦小的孩童,穿戴着过于宽大的佛冠僧袍,有些滑稽,又有些心酸,向着摩醯首罗天王露出孩童独有的笑容。

    摩醯首罗天王没有劈散这一道残影,双掌合十慢慢走过,把无声哀默作为送行往生的经文。

    启程那一刻,身心合一的摩醯首罗天王察觉到一股桎梏脱去,终于踏入大阿罗汉的境界,他蓦然超越了一切痛苦,以「空心」看整个世间,不执取任何事物为「我」或「我所有」。他感觉自己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持续醒觉地、智能地去做,亦即时时起观照而行。

    过去的那个摩醯首罗天王,已经不存在了,当下之五蕴全非,他的双足真正生出神通力,转瞬间越过了无穷无尽的距离,化为璀璨流光闯入灭尽大定深处的黑雾星云之中。

    在这种状态下,摩醯首罗天王感觉自己对于万事万物的认知,都进入到了全新的境界,一瞥便足以观察和了知,与它同时生起的一大堆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一切的事情。

    思维流转,三生彻照,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佛陀在鸡足山金顶传《大幻化网密续》的情形,而且他十分肯定这份记忆并不属于「妙宝法王」,只独属于他「摩醯首罗天王」……

    此时的他,终于有机会比以往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要更加接近「它」了……

    …………

    摩醯首罗天王屹立于黑雾星云面前,孤骜身型与浓到化不开的湛暗,相隔只余一线之隔,而面前的黑暗浩瀚如海、飘渺如云,星星点点地围绕着某处玄妙莫测的地方疯狂旋转。

    在黑洞般令人眩目的深处,似乎漂浮着一具正作吉祥偃卧的尸影——

    那便本该是这片宇宙最初与最后的原点,现在单薄得像是某场旷世核爆后被深深烙印入石壁上的痕迹,身上披着微光的纱布,悄然陷入了最最深沉、最最死寂的禅定。

    摩醯首罗天王心中蓦然生出大恐怖,连身体都开始颤抖。

    这是一处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终极世界,他明白自己如果不是凭借妙宝法王的阿罗汉之躯前来,恐怕只要远远望上一眼,就会因人型剪影背后广阔辽远的宇宙而陷入癫狂,身体也会在星流冲击下支离破碎化作血雾。

    他亲眼看到摩诃迦叶尊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