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荒草连天,阴森冷清,看不见人,连鬼都看不见。枯树在黯淡的月下摇曳,干涸的水塘上有座塌了半边的水阁。

    阁中隐有火光,一名蓬发男子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正半躺在地上,用一只破锡壶,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酒很香,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酒是好酒,景却不是好景。”玉尽欢遥遥亮了嗓子,轻摇玉扇,缓步而去。

    走到近前,那人仍翘着腿枕着手臂,阖目假寐。

    “醉了?”玉尽欢拿扇柄子敲他的脑袋。

    那人被敲得摇头晃脑,兀自吟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玉尽欢瞧他猴子屁股一样的红脸,哂笑:“看来已有七分。”

    “非也非也。”那人睁开醉意熏熏的眼,张开五根手指,“顶多三分。”

    沈墟是个老实孩子,纠正道:“这是五。”

    “五?”那人眯眼仔细瞧了瞧,于是又屈起三根手指,“这下总行了吧?我说三分就三分。”

    沈墟:“……”

    玉尽欢踹他一脚,皮笑肉不笑:“起来,你屁股上还欠着我一十四刀,不如现在就还了吧。”

    那人一听一十四刀,浑身一激灵,再迷迷瞪瞪瞅了玉尽欢两眼,登时魂飞天外,翻身就要磕头:“尊……”

    一个“尊”字刚出口,玉尽欢执起地上的酒杯往他口里灌了满满一杯酒,堵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敬称,转移话题:“介绍一下,这是沈墟沈公子,这是裴毓裴三侠,二位,至于这酒鬼……”

    “在下燕浮,咳咳咳,当浮一大白的浮。”燕浮七分醉意已吓走了七七八八,腿软,瘫地上爬不起来,腆着脸笑,“三位坐,坐,站着多生分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说着,从背后掏出一个包袱,放地上展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酒杯,金的玉的青铜的白瓷的,叮叮当当,琳琅满目。

    沈墟瞧这人好生有趣,拈起一只翠青釉八角酒杯,问:“你随身带着这许多酒杯作甚?”

    “自然是喝酒用的。”燕浮拎起锡壶,给他满上一杯,“这酒杯就像那女人头上的发簪,女人今日挑哪根发簪打扮全看心情,我挑哪只酒杯喝酒也全看心情,赏花对饮时用这个百花闹春粉彩杯,宴饮作乐时就用这个景泰蓝掐丝小珐琅,独酌时就用这个天青釉薄胎梅花杯……”

    听他滔滔不绝,不打断的话不知道要说到何年马月,沈墟忙道:“原来喝酒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是。”燕浮呷一口酒,举杯对月,“这酒啊,就如人生……”

    眼看又要长篇大论,玉尽欢踹他一脚:“说正事。”

    “是。”燕浮正襟危坐,拨了拨蒙住头脸的乱发,“您说,您说。”

    “往前你调查的女子失踪案,可有进展了?”玉尽欢盘腿而坐,炉子里的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那张脸就被阴影和火光分割成两半,一半温润如玉,一半深沉神秘,亦正亦邪,非正非邪。

    沈墟望得失了神,玉尽欢觉察到他的目光,回看过来,沈墟心头一跳,忙撇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