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大海,海水灰蓝。与海面相接的厚重云层也是灰蓝一片,仿佛吸收了海水的颜色。氤氲雾气缭绕,令人分辨不清海与天的界线。

    温和的海风拂过云朵又拂过海面,它挑起浪花,又拨开云雾。于是清透明亮的日光便从那云层的缝隙之中倾泻而下。

    蓦然。

    天亮了。

    浅滩上海水袭来又退去,退去又袭来,有节奏的打在一双裤管卷起,露出黝黑皮肤,筋骨干瘦的脚踝上。海水在那双仅是皮肤包裹骨头,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双脚下进退。一阵一阵的灰白色粉末随风飘扬,有的被风吹远,有的就落在那双脚的旁边。但不论飘落得远近,最终都融进了大海里。

    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流浪汉6636站在他所感受不到的冰凉海水中,亲手把自己的骨灰洒向大海。

    自6636有记忆以来,他过的就是居无定所的流浪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所以他流浪各地,却从没在哪处寻找到过真正的安定。他生前只在电视上和图片里看到过波澜壮阔的大海,可在看见大海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认定了那片碧色就该是他的归宿。

    他日渐体弱,深深担心自己落叶后无根可归。所以在他还能自如行走的时候,他开始了奔向大海的旅程。

    只是他这一生注定坎坷,天永不遂他愿。他没能到达大海就病死在途中,骨灰在陌生城市的火葬场里和其他无名的漂泊者堆积在一起。他也是在那里,才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平生第一个名字——6636。虽然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编号,可没有包含侮辱和取笑。他不喜欢别人喊他花子或乞丐。

    他不是。

    他之所以四处流浪,只是因为他还没到家而已。

    现在,他到了。

    散尽了骨灰坛中最后一把粉末后,阴差来了。6636两脚所站的位置上由一个白色的瓷坛替代,替代他接受潮水来回的冲刷和轻抚。

    目送6636远去的游弋脱了鞋袜,坐在礁石边缘,待潮水袭来时,就能轻踩到浪花。

    这也是游弋第一次见到大海。原来大海距离她所在的城市,只相隔两个钟头的飞行。离得不算遥远,可她却是因为终于有游魂向她许了需要到海边才能完成的愿望,才得以前来。

    恰是周六,不必赶回诊所上班的游弋赖在海边,不想那么快离开。毕竟下回有机会再来,许又是二十多年后。

    无声陪伴的晏然站在游弋左后方,如同一个伟岸的守卫。他穿了一件宽松休闲款式的白衬衣和一条杏仁色的亚麻长裤。好像提前知道会来海边一样,卸下了沉闷的正装,穿了和大海相契合的清爽服装。

    海天交接处的云后,升起了一轮旭日。太阳的光辉驱散了天空和海面上朦胧的灰,天地方才显出纯粹的蓝来。

    已经随阴差升至高空的6636,见到东升的太阳,忍不住回望。看到了壮阔碧海,笑得心满意足。

    面朝东方的游弋,影子投射在坑洼起伏的礁石上。晏然向右移动两步,走到了游弋的正后方。原本落在礁石上的影子,投靠在了晏然怀中。在晨光的照耀下,游弋的影子有了温度。像是怀中拥着的,正是游弋一般。

    跟随他们二人而来的,还有藏在暗处的阴差。伤已痊愈的她,这两日夜夜跟随晏然,寻找时机。她不能与晏然正面交手,特别是他身边还有个游弋的时候。他们两人携手,便有千年灵力。她的修为尚不足五百年,自然是全无胜算的。所以欲达目的,她就得放低身段,把自己隐藏在最深的黑暗里,伺机而动。

    风愈大,浪愈大。重重击打在礁石上的海水迸溅起的水花挠着游弋的脚底,凉凉的,痒痒的,惬意极了。

    游弋闭上眼睛,双手支撑着身体,微微后仰。身体还未完全舒展开,便撞到了什么。她回头看去,对上了晏然的灼灼目光。若非有发丝仍在海风中纷飞飘扬,他们四目相对的画面,倒真似一幅定格的画卷。

    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游弋率先转移了视线。她稍平静了一两夜的心境,又叫那晏然搅得凌乱,如同这愈发汹涌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