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他如何不知道,九河税官夺民之财,其中泰半都送进了他的私库,今年他一口气修了八座宫殿,没有这城隍司的孝敬,便是皇帝也出不起这钱。

    而刘亚文不知道的是,那城门口鬼差勾人气运,也是皇帝授意,乃是聚集万民气运之力,作为真龙之外,另一股托举天庭的力量。

    世人皆以为官家昏庸,宠信妖道,霍乱朝纲,但皇帝却明白,那位国师是真的有逆天改命之能,能铸就他大楚万世不易的基业。

    自古皇帝自称天子,但又有几次苍天垂怜过?而太宗皇帝一旦功成,他们大楚沈氏便真的就是天帝血脉,天道所归!

    那些死去的草民与这大业相比,又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了。

    刘亚文还想辩驳,但却直接被楚帝喝退,还未走出宫闱,便收到了‘监察御史刘亚文御前失仪,暂且剥其官身,令其在家反省,以儆效尤’的旨意。

    而这反省之期为多久,却也没有说清,或是明日为止,或是拘禁一世。

    刘亚文已经等同于被皇帝放弃了。

    刘亚文听闻这个消息,如遭雷击,整个人跌跌撞撞的就往宫外走,只觉得胸口一阵腥气翻滚,而一旁送他的刘公公,其对食乃是皇后手下的大宫女,因此与太子一系十分亲近。

    刘亚文同太子亦师亦友,乃是对方手下的肱骨之臣,于是也有一分好感。

    “刘大人,听我一句劝,如今官家正在气头上,你可莫要拱火了。”刘公公扶着快要跌倒的刘亚文,温声细语的说:“我是卑鄙之人,也不同您拉本家的交情,但求你看着太子的份上,别去闹了。”

    “……人命,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啊。”刘亚文被皇帝伤了心,却也说不出斥责的话,只得憋出这一句。

    “便是几十条人命,那又如何,每年宫内往外抬出去的,也不止这个数。”刘公公看了看左右,悄声说:“官家今年修建八座道宫,以奉养八景道君,谁知道第一座刚完工,整个大殿都不翼而飞了!”

    “因为这事,整个钦天监都疯了,更要借助城隍司去搜寻那胆大包天之人……你今日提这事,实在是撞枪尖上了。”

    刘公公将刘亚文送出皇宫,又跟了他半路,生怕这位大人熬不过去,在半道上就找块石头碰死,而刘亚文倒也硬气,硬生生走回了自己家里,才吐出一口发黑的鲜血。

    刘亚文回到家中,闭门不见外客,当然此时也无人敢主动上门,招惹这位受皇爷厌弃的人,只有太子府遣仆人送来一匣子黄精、人参之类的吊命药材,生怕刘亚文不测了。

    而他也确实如此,好似一股心气儿散去了,只觉得自己半世效忠的皇帝,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虎豹,身体也越发衰弱下来。

    刘亚文的发妻连忙请名医来看,但如今哪有人敢来?不过随便开了两剂药,让他不温不火的和病魔僵持着。

    只是极致的死气,好似带来了一分生机,刘亚文的肉身越是虚弱,他只觉得自己的精神愈发高远,往日里那些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之说,只不在似天理那般牢固,他甚至会回想起那日蛟齐问他的话。

    若查明了这幕后的真凶,自己又该清算?如何追凶?如何补偿?

    刘亚文在这混混沌沌之中,只觉得自己的精神飘飘渺渺,仿佛要离体而出,意识更是灵动活跃、随心所欲,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好似被什么东西牵动,于是抬头‘望’去。

    而他的眼镜,真如千里眼一般,穿透了砖石泥土,只看到一个黑黝黝的密室之内,一个中年道人高坐在祭坛之上,对着一位草人不停叩拜。

    他高坐在祭坛之上,那草人却比他更高,只见道人恭敬的将三根银柱香插在草人面前,其上升起幽幽的绿火,三条烟气好似被吞吸了一般,没入了草人的身体中。

    而道人则是不断重复着‘低头叩拜——起身行礼’的过程,只对着那草人叩首一十七次后,才露出一幅阴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