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有了一个不必阉割身体、只须阉割精神的方案,并且已然初见成效,裴少监更加坚定了勇往无前的信念。

    随着日益接近那的一刻,裴如玥常常会想起自己的老师。

    即使义无反顾地踏入泥淖,裴如玥依然怀念着自己的老师。那位前任灵台郎,是一位君子,他仿佛就是为了与浩渺宇宙对话而生。这位君子或许也有着红尘男女都会有的情愫纠缠,但当无缘真爱之人后,他便成了一位断绝尘思、独行世间的纯粹星官。

    不可否认,普王李谊是一位犀利的攻心者。

    对于旧秩序的攻讦,是开创新基业的心念支持,这种当初招揽皇甫珩时的招数,李谊同样用到了裴如玥身上。

    文臣和武将,读过多少书、杀过多少人,归根结蒂有什么区别呢?因为人心是一样的。拜李升的扎桩所赐,知晓许多神来之笔般的秘密的李谊,第一次与裴如玥进行隐秘的交谈,便提到了裴如玥崇拜的老师的离奇死亡。

    不必李谊再往深里说,裴如玥便自动获得了结论。老师的盛年暴亡,是因为他爱上了应当服从于政治婚姻的宗室女儿。

    太妙了,这为裴如玥的背叛主恩,提供了俨然正义的理由。

    裴如玥由内侍引领进入紫宸殿时,没有想到,殿内竟还站着另一个人。

    李泌!

    但裴少监既然已为自己作了充分的心理建设,意料之外出现的这位重量级老臣,这位仿佛永远在维护太子、维护少阳院的新任宰相李泌李公,因他的政治立场,反倒激起了新任司天台少监裴如玥的斗志。

    是的,这就是前朝史林比比皆是、后世史家也必将不断记录的情形,在这等级森严的官场啊,总有甘为爪牙的新人,通过正确的方法,令圣主忽略那些头面焕然的老臣的意见。

    裴如玥低着头,用分寸微妙的遽然喑默,暗示圣主,他要禀报之事,似乎不合李泌在场。

    裴如玥是个年轻的臣子,身上那领刚刚从青色变成红色的官服,还似乎带着几分滑稽的疏离感。他见到李泌时的愕然和无措,教德宗皇帝看得分明。

    天子甚至有些满意这般一再出现于御前的场景,就好像喜欢翰林学士们写下的应制媚句,以及迷醉于内教坊的伶人们翩翩起舞时欲语还休的低垂眼神。

    臣子间不论品阶高低都在彼此提防戒备,读书人则与伶人一样,用尽所用的头脑与气力来揣摩上意,这样的局面,才配得上朕居于三十三洞天最顶层的地位啊!

    加持了这份快感的德宗皇帝,很快就开了腔。

    “裴卿欲奏何事,尽管道来,朕听着便是,裴卿也不必回避李平章。”

    裴如玥闻言,忙跪下奏道:“陛下,臣观天象,见荧惑犯帝座北,又见岁星与太白合!”

    “此徵何解?”天子森然发问。

    “帝座北为太子星,荧惑乃刀兵之星,荧惑犯帝座北,本可有两说,太子领军征伐蕃虏,或可大获全胜。然而……”

    裴如玥瞄了一眼左前方的李泌,继续侃侃道:“然而岁星与太白合,是为白衣会,白衣会预示着内乱将起。臣恐,臣恐这白衣会,与太子领河东军有关。”

    他此言一出,站立得更靠近御座的李泌,不出所料地回过头来,盯着这位从前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司天台官员。

    紫宸殿中,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