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左手,清脆地打了自己第一个巴掌。

    “……我……我是烂泥巴。”迟朔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这句话他在别的同学那里听过了数不清的次数,他以为对烂泥巴这个绰号已经麻木了,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涩得要命的滋味。

    封隋抱臂站在一米开外,面无表情地看着。

    迟朔用右手朝另一边脸打了一巴掌,声音如出一辙的清脆,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惊飞了湖边栖息着打理羽毛的白鹭。

    “我是烂泥巴。”他说的第二遍流畅了很多,但这一次他的眼里噙着泪,眼底比晚霞还要殷红,衬得皮肤苍白得像是被封在棺材里活埋的人。

    没有人喊停。

    每打一下,他就干巴巴地喊出那五个字,他没有自虐倾向,打自己巴掌的力度并不大,但还是在第一个巴掌时就品尝出了火辣辣的痛楚。

    “操,打得这么轻,给自己放水呢?”翟昌亮明显没有体会出这种惩罚背后膨胀的羞辱意味,他觉得这是便宜了这小子,便自作主张地上前,猛着一股力,带起凌厉的掌风,扇了迟朔一个实实在在的耳光。

    迟朔被这耳光掀翻了,他趴在地上想捂住脸,触碰只能徒增火燎般的疼,他的手指便触电似的弹开了,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被揪得皱巴巴的衣领又被人揪起来,另一边脸得到了同样的待遇,声音没有他打自己时那么清脆,闷闷的。

    他的低血糖犯了。自从那次被铁火钳打得半死后他的低血糖就经常出来逗他一两下,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哪里都是晦暗的,人影幢幢,像是许多模糊的黑暗影子围绕着他,每个人都在说同一句话,用不同的腔调,不同的口音,就这么嘈杂着交织成拥挤的狂欢。

    烂泥巴,烂泥巴,烂泥巴,烂泥巴,烂泥巴,烂泥巴,烂泥巴……

    后背不知被哪个发泄地踹了一脚,伤口重新崩裂开,血在冬衣下贴身的地方晕开,他的目光已经疼得涣散了,眼皮发沉,仍在轻声恳求:“别踹,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冬衣,我只有……”

    可他立即就后悔说这句话了,他不该把珍惜的东西剖给别人,尤其是对他满怀恶意的人,那些人只会就此取乐。

    他唯一的冬棉袄很快被扒了下来,他反抗地挣扎了几下,被几个重重的耳光打得耳朵嗡鸣,他勉强才能睁开眼睛,但是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低血糖严重的时候就跟瞎了一样,他甚至辨不出扒走他衣服的是谁。

    “求求你们,把衣服还给我吧……你们要它也没用……”迟朔在地上爬着摸索,他摸到了一个球鞋的鞋带,连忙顺着鞋带攥住了那人的裤脚,紧接着被鞋底踹在下巴上,侧躺在地,挣扎着也爬不起来。

    没有了棉袄作保暖,地上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顺着骨骸钻入五脏内府,他冷得哆嗦,拼命把身体蜷缩起来,蜷缩成在母体里般的姿势。

    他轻轻喊了一声冷,这一声疼随即被萧索的风声咽下去了。

    有人揪住他的头发,让他的上半身悬起来,全身的重量都悬在像要被撕扯掉的头皮上,他微微睁大了眼,疼痛带来的片刻清醒让他看清了眼前朝他走来的人——是封隋。

    封隋扳起他被踹肿的下巴,把那里按得生疼,“你怎么哭了,哼,哭也没用,老子最讨厌男人淌眼泪,丁辉,你随便弄,弄消气了为止。”

    丁辉道:“他这宝贝衣服丑不拉几的,谁包里有剪刀,我来给他改改衣服。”

    “不——”迟朔顺着声音的方向努力挪去,他心里升腾起巨大的惊惶,口不择言地喊:“别剪我衣服,我错了,我是烂泥巴,我是烂泥巴,我是全世界最烂最烂的泥巴!”

    那边安静了几秒,丁辉饶有趣味地说:“你是不是忘了要干什么?”

    迟朔只踌躇了一瞬,就挥掌朝自己的脸打下去,这一下他舍得下力气了,他是真的害怕丁辉会把他的衣服剪掉。

    “我是烂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