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四十分,晚自习铃声准时在老曹中气十足的耳提面命中响起,陆知序按了按有点发沉的太阳穴,将自己的体检报告从书包里抽了出来。

    一摞报告里,值得看的也就两三页,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就跟在老曹身后,和他一起进了办公室。

    入了夜的办公室比白天要冷清一些,唯有八根白炽灯管还一如既往地散发着透亮的光,老曹低头将她的体检报告翻了一遍,语重心长:“看着还行,不过以后还是要多注意饮食和作息。”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学习虽然重要,但是知序,老师更希望你明白,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朋友、爱好、还有你自己的身体,都只能由你自己来把握。”

    白炽灯下,老曹微白的头发和稀疏的几条皱纹纤毫毕现,陆知序盯着他拿体检报告的手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心酸。

    她年少的时候,大概的确是有点不知好歹的。

    有的人一腔赤诚,爱他的岗位、爱他遇到的每一份责任,可当他将少年人的部分人生扛在自己肩上时,十七岁的陆知序却从来不懂得,她遇到的,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恩情。

    她在心里将十七岁的自己拖出来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顶着老曹的目光露出一个微笑,说:“老师,我知道的。”

    说完,她又不太熟练地补了一句:“您平时也要多注意身体。”

    老曹略带意外地看了一眼陆知序,慢慢笑了:“你能知道这一点,就比什么都强。”一面说,他一面又伸手,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薄薄的工作牌来,递给她道:“对了,这周三咱么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这是我们班的记者证,你要是有空,就跑跑场子,替班里拍两张照片,写几篇报导,怎么样?”

    浅蓝色的记者证制作粗糙,细看还透着点不被学校当一回事儿的敷衍,陆知序盯着拿牌子的那只手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手接了过来:“好。”

    出了办公室后,陆知序贴壁站在教师办公室的拐角处,捏着手里的工作牌叹气。

    枉她做了好几年的职业女性,自认自己是谈判的一把好手,却居然在一个高中班主任身上栽了跟头。

    倘若真放在十年前,十七岁的陆知序必定是想也不想,就会回绝老曹。可二十七岁的的这一刻,她却只是盯着老曹指甲缝里的粉笔灰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把那个“不”字咽了回去。

    心软就心软吧,校园记者再尴尬,也是故旧时光里的老故事了,没什么好值得成年人惆怅的。

    陆知序既认真又苦恼地替自己做了一会心理建设,好半天才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将工作牌塞进口袋,慢慢踱步离开教学楼。

    放学路上异常安静,她在教师办公室待了将近十分钟,全年级的学生都几乎走了个干净。

    难得安闲,她长出一口气,趁着夜风微微仰头,露出了一个浅淡得近乎于无的笑容。

    等她再低头时,校门口立着的那个身影便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她眼里。

    月与灯交接的光影下,校门边的那一点树影婆娑而又静谧,陆知序微一偏头,就瞧见了静静站在路灯下的,十七岁的晏行川。

    她呼吸微微一错。

    不远处,晏行川正抬目看向她,目光在灯下轻轻浅浅,透出一点近乎纵容的柔和。

    陆知序说不好她在那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的感受,只有胸口轻微的震动被忽然放大,她在错愕中抬头,而后无端端生出一点,晏行川等了她很久很久的错觉。

    半晌,她才调平呼吸,慢吞吞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