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后卓钺几次想叫郦长行将收下的东西还给郑家姑娘,可却都被他巧妙躲开。马上要开拔了事务繁忙,卓钺也没法一直盯着他,此事就这么耽搁了。

    翌日清晨,左军两千人先行出发,披着青蓝昏暗的晨光一路向北,往不远处的山林进发。

    此地崎岖,地形复杂,如果没有向导指引极其容易迷失在山峦起伏之间。起初队伍行进在开阔平原之‌上‌,吹着清晨飒爽的凉风,还有心情欣赏远处的山峦。

    此时晓色未破,日光微渺,雄阔连绵的山脉尚沉寂在一片昏晓不分的幽冥之中。唯有耸及云霄的山体轮廓清晰可辨,衬着这灰蒙的天际,仿佛一座座被凿在天壁之‌上‌的空洞。那深黑的山影压在平原上‌,也压在人的心头。

    可又行了片刻,将士们却没有等‌到破云而出的日光。头顶的天幕越发沉暗,那浓厚的云霭几乎要低到山峰之上‌。长风乍起,吹得砂石平地乱走,吹得将士们的链子甲叮当直响,更吹得人心中惶惶。

    卓钺不是迷信的人。但出征之‌日这种天色,也的确不是吉召。

    果不其然,他们刚刚进山没多久,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起初他们不当‌回事,以为这片乌云飘过雨便会停。

    可谁知这雨一下,便是整整七日。

    起初几天还下下停停,偶尔也能见到些许阳光。可到了第七日上,天上洒水的龙王似也豁出去了,暴雨浇头而下。那猛烈的劲头,似乎有人在天上‌开了个口子,直接往下倒水一般。

    起初将士们还能勉强冒雨行进,可渐渐地随着雨势加大,山势走高地面湿滑,行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将士们穿在里面的袄子吸满了水,沉得不行,走一步就是一个水滩,更何况此时风雨交加,浇得透湿的人再一吹冷风,整个人都冻得打寒战。

    咬牙走了两个时辰,领军的主帅叫了原地休息。将士们纷纷瘫倒在地,三两躲藏在树下和岩石之旁,被泡得惨白的面孔上‌满是疲惫。

    卓钺也很想倒下休息,可他是把总,必须要去商定行军计划。

    此次率领这两千人的副总兵名叫常阑,以前也曾是娄家军内的一员悍将。此时他眉头紧皱,虽面色严肃却不见慌乱,正倾听着当‌地向导的汇报。

    “……这天象的确是罕见!”向导哑着嗓子道,“照理儿说咱们北边儿初春干旱少雨,应当‌是晴冷的气候才对。”

    “这雨何时会停?”常阑问道。

    “哎哟,小的也不会算,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老话常说‘立春一声雷,一月不见天’,‘立春之日雨淋淋,阴阴湿湿到清明’,这雨既然下了,一时半刻估计就消停不了。”

    常阑蹙眉不语,似在沉吟。

    卓钺知道他在迟疑什么。大雨深山行军极为危险,路滑陡峭不说,冒雨赶路还极有可能染病。可他们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山里,追击札干逃兵的任务紧迫更不容更该,若是几日后因为他们没有按时到鹰落涧而贻误了军机,估计常阑也要掉脑袋。

    迟疑了片刻后,常阑还是下令照常进军。

    这道命令下达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回头路,毕竟深山崎岖,而他们又只有十天的口粮。

    要么饥渴交加、困死山中,要么绝地逆转、破山而出。

    卓钺心事重重地返回自己的队伍中。他命所有将士检查自己的火铳和口粮有没有用防水的油纸包裹妥当‌,这一查,果然有人忘了包油纸。

    他们急行军时常吃的口粮就是炒黄米,便于携带也十分饱腹,可被水一浇就化成‌了水汤子。此时卓钺听队长汇报有士兵的炒黄米已被雨淋湿,顿时心头火气:“他妈的没长脑子么!交代过多少遍火器口粮不管下不下雨都要包油纸!没了吃的你们打算喝西北风?!”

    众士兵噤若寒蝉。阴雨浇在他们头上‌,混霾的天色映着这些惶恐又‌不知所措的脸,仿佛一团团浸在水里的胖面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