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渐降临,城中一簇簇亮起了灯火。边疆的天幕到了晚间便成了一片丝绒般的黑蓝,若是在无人开阔处扬首而望,便能看到一片银河倒泻而晓星沉。

    此时地上的篝火跳跃着,沿街一路蔓延而去,竟夺去了晚星明月的光辉。人间烟火,微渺却繁茂,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亮起,便仿佛生生不息的希望。

    此时已是年岁,入夜后天气冷得很,纵然众人身穿夹袄烤着火还是冷得打哆嗦。张老黑不知从哪儿搞了一壶青稞酒,除了不饮酒的小嘎,他、卓钺、关曦明互相传着喝。几口酒热辣辣地下肚,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关曦明酒量极差,没喝几口便已红晕上颊,此时熏熏然地摇头晃脑道:“天暗四野滚黑云——月明五岳照河山——”

    “又来了又来了!”张老黑死死堵住自己耳朵嚷道,“你抬头瞅瞅这天干净得跟什么似的,哪有什么黑云!有黑云你还看得见明月?快闭嘴别他娘的扯淡了!”

    关曦明哼道:“诗兴来了,不吟不快——”

    “你那叫诗?”张老黑斥道,“我念首打油诗都比你强,听着啊!老天像个大锅罩,人间像盆火在烤。但凡阎王浇点油,咱们谁都跑不了!”

    关曦明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还想再说什么,被张老黑一把捏住了下巴,举起酒袋就往他嘴里灌酒。小嘎从不参与他们这些打闹,默默地坐在一边擦着他的腰刀,反倒是卓钺被他俩逗得哈哈大笑,嬉笑声中连周遭的寒意都被驱散了不少。

    含笑望着篝火旁的几个兄弟,尤其是被酒呛得连连咳嗽的关曦明,卓钺心头忽然涌起了一个疑问——前世的关曦明临死前,究竟是要告诉他什么事情呢?

    因当时的记忆太过惨痛,以至于卓钺重生之后都不敢细细回顾。而今天他见到了今生的关曦明活生生、好端端地站在了自己面前,那深埋心底的恐惧终于褪去了几分,他也终于意识到了其背后的蹊跷之处。

    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让关曦明甚至不顾战场凶险,非要在那时候说呢?

    ……

    “哥!这次巡防,其实——”

    ……

    卓钺蓦地打了个冷战。一股战栗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一直窜到了脑顶。

    关曦明是想跟他说巡防的事情,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那次巡防有问题。

    其实如今细细想来,那次巡防的确有许多蹊跷之处。

    首先便是时机问题,他们的巡防时间和路线都是机密,如果途中碰上小股流兵也还能理解,可那日的敌军却像是专门埋伏在附近,守株待兔地等他们自投罗网一般。

    再者更令人迷惑的是,草原人又为何会有火铳?难道是他们抓了中原工匠回去照葫芦画瓢研制出来的?可这也解释不通。当时草原人手持的火铳能连发,且射程极远,这个版本的火铳是卓钺他们刚刚自中军审领回来的,据说是由京城的军械所制作完成后千里迢迢运到边关的。草原人又去哪儿抓会做这种火铳的工匠?

    卓钺怔怔地凝视着篝火,陷入了纷乱复杂的往事疑云和猜测之中。越想,他的心口和指尖,便愈发变得冰凉。

    他并不是个傻子。这么多疑点摆在眼前,而最好的解释便是——

    当年自己的手下人里,出现了叛徒。

    “想什么呢?”

    卓钺猛一个激灵。他本就疑神疑鬼的,被忽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又一吓,连头发丝儿都立了起来。一抬眼,却见郦长行不知何时已坐到了他的身侧,此时正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