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沉香恍然惊醒,直直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四周的空气,冷汗浸透里衣,自额角滑落,他双目空洞,竟没有发现杨戬坐在他床边,只能感受到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在小心翼翼地拍打他的后背。

    沉香惊而偏头,乍与杨戬对上视线,二人近在咫尺,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对方眼中春水般的温柔,可梦中残忍血腥的画面历历在目,让他分不清幻觉与现实,“舅……舅?”

    “沉香……”杨戬爱怜地将他揽进怀中,却觉不足,又箍着他的腰身把他完完全全拥在了怀里,瘦削的身体裹着锦被都犹显单薄,“让舅舅好好看看你。”他拨开被角,轻轻撩开他的衣襟,见衣下肌肤滑腻无伤才略微放心,随后又一手托起他的脸蛋,看到他原本从耳际沿着下颚划到下颏的伤口完好如初,虽如此,但弥留之际粗略的一眼便在他心口留下碗大的疤,杨戬叹息不休,倾身过去用额头抵着沉香的额头,柔声道:“漠北一役,你做得很好。”

    沉香尚处在脑袋发懵之时,他不知道舅舅是否真的苏醒,或许自己仍在做梦,等梦一醒,眼前的美好景象又会烟消云散,可他能感受到杨戬对他无微不至的呵护,以及他暖如旭日拂身的体温,一齐毫不吝啬地将他笼罩其中。他抬起胳膊圈住杨戬的脖颈,唤了声舅舅,杨戬说舅舅在,他又唤了声舅舅,杨戬仍是相同的回答,一连数声,他唤到自己都觉厌烦,可杨戬依旧乐此不疲地回答着——舅舅在。沉香缄默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决堤之泪,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顷刻打湿杨戬的衣襟,“舅舅……您没事就好……”

    “乖。”杨戬心疼到喉间哽咽,不住地抚摸沉香的脑袋,“舅舅没事了,多亏了沉香,玉泉山门规森严,玉鼎真人脾气古怪,你定受了不少委屈。是舅舅无能,万不该让你一人承担。”

    沉香窝在他怀里,闷闷道:“我没有受委屈。您才不是无能,您破了万化阵,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何事,忙从他怀里撑起身子,伸出手探上他的咽喉,他记得这里原本被一支箭矢贯穿,鲜血淋漓,狰狞可怖,还有天眼,他又忙不迭去查看杨戬的阙庭,皆是完好无损,他瘪了嘴巴,道:“舅舅,您还疼不疼?”

    杨戬心中固若金汤的城池在此刻不堪一击,他的心霎时化作一滩水,无论是自家骨肉的关切之语还是心上人的珍视呢喃,对他来说都是无价之宝,“不疼,不疼,沉香摸摸。”他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握住沉香的手,将其按到自己喉间蹭了蹭,又一路向上,让他将手指放在自己阙庭,这里白光闪动,流云纹若隐若现,与从前别无二致。

    蓦地,沉香粲然一笑,明媚笑容裹着晶莹泪水,相得益彰,可怜又可爱。杨戬知他为何而哭,又为何而笑,心中酸涩,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低声道:“沉香,往后领兵挂帅一事,你……暂且放下,好不好?”

    “……您明知我不会如此。”沉香明白杨戬何出此言,他理解他的爱子之心,但不会照做。

    杨戬无奈道:“舅舅知道你不会同意。”

    见他愁眉不展,沉香于心不忍,便往前挪了段距离,俯身再度落在他怀,道:“舅舅,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这些都是您教给我的,我自当力学笃行。您从前便用心良苦地规劝我大丈夫立于世间,理应承其责,担其重,我没有忘。您也不要心疼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们沉香已经长大了。”杨戬双臂收紧,牢牢地抱着他,无声的喟叹随风远逝,不知所踪。

    接下来几日,杨戬已经可以处理公务,只是沉香为他号脉时察觉到他法力未曾恢复,他只说老君所言,他此次伤势过重,幸好肉身痊愈极快,但法力一事不可操之过急,须得静静调养,左不过就这几日的事情,要他不必担心。沉香怎么可能不担心,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操劳,强行将他的公务文书一应包揽过来,杨戬拿他没办法,只好在一旁指点,沉香平时大多整理军务,对这三界司法事务涉及不深,但他聪慧,杨戬教得也好,他只需稍加融会贯通便能处理地得心应手,还时不时仰着脖子跟杨戬炫耀,杨戬便一个劲儿地夸赞,闹得人哭笑不得。

    这日,真君神殿外吵吵嚷嚷,沉香出门以探究竟,但见李靖与哪吒率领一众天兵,浩浩荡荡地来至殿门前,一行人侃然正色,神情凝重。

    沉香略看左右,笑着朝李靖行礼,道:“沉香见过李天王,这是怎么了,弄出这么大阵仗?”

    “李靖参见玉宸君,我等是奉旨前来。”李靖从容回礼,随后朝哪吒使了个眼神。

    哪吒拿出圣旨,逐字逐句念道:“玉皇上帝,诏曰:经查,昭惠显圣二郎真君、司法天神杨戬与下界妖族沆瀣一气,泄露军情,妄图颠覆朝堂,欺上瞒下,举止悖逆,其心可诛,今乃革其官职,削其神位,押入天牢,待证据确凿之日,处以斩立决之刑!”

    沉香脸色骤冷,“李天王,三太子,你们不是假传圣旨吧?”

    李靖道:“元帅不可胡说!此乃欺君之罪!陛下圣谕,帝玺盖之,您若不信,大可亲自检验。”

    沉香接过圣旨,与哪吒所读一字不差,且龙章玉玺印在其上,真真切切,实非弄虚作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圣旨上的定罪之论,厉喝道:“无稽之谈!杨戬身为司法天神,怎么可能知法犯法,若要定罪,证据何在?难道他红口白牙嘴唇一碰,就能妄下定论?岂非儿戏?!”

    李靖道:“这是陛下旨意,您若有疑问,可去与陛下理论。”他手一挥,身后天兵蠢蠢欲动,“进殿,将那谋逆之徒拿下!”

    “我看谁敢!”沉香法力一催,神殿大门轰然合上,阻挡住一哄而上的天兵,他手腕翻折,太阿剑出鞘,剑尖抵在李靖咽喉,“你今日若敢踏过殿门,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靖屏气凝神,不再往前一步,“元帅,你这是违抗圣旨!陛下若知,你该同罪论处!”

    “你当我怕你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