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虎刚回到房间,那帮人就来敲门。他坐在沙发上犹豫,这时候他就希望自己多残疾一点,最好是又聋又哑,听不到声音。

    才敲了几下,门外的人就开始不耐烦,抬腿哐哐踹起来。这些正式工、完好无缺的人、还有跟领导关系近的人,莽虎每一个都不敢惹,他赶忙起身把门开开。

    门外约莫站着八九个人,莽虎没功夫数清楚,被带头的机电工小董飞快扯住了衣领。小董娃娃脸,其实长得颇为讨喜,就是除了嘴皮子起泡,下颌角一溜延到脖子也起泡,下半张脸挤着红彤彤的痤疮,看着多少有些影响美观。

    小董摇晃莽虎的领子,不聚焦的俩眼睛被酒精迷得翻出眼白,他大着舌头非要惹是生非:“妈的刚喊你听不到?妈的跑什么跑……”

    刚喊他莽虎听到了,因此才跑起来,跑回屋里还是躲不过一番折腾。

    莽虎被三只手臂粗鲁地拉出去,又被更多的手臂推搡,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三个鞋印。这些人醉得没轻没重,莽虎开始后悔,自己也许不应该开门。等他们明天酒醒,未必会记得这事。

    他让比他矮一个头的年轻人薅着后领拽上前。走出十多米,身后房门开了,貌索吞探出头来叫住他们:“喂,带他去哪,别瞎挑事儿。”

    十来颗人头齐刷刷转向貌索吞,小董松开手,身后一帮“小弟”就给他让出道来,他踩着不羁的步伐走到貌索吞面前,照例抓住貌索吞的衣领。眼皮下压、眼珠子上翻,凶神恶煞地“啊”一声。

    貌索吞不掩心中煞气,用力挥开他的手,深深地看了莽虎一眼,“嘭”地把门关上。

    莽虎知道貌索吞那一眼的意思——想不被欺负只能靠自己,别人能帮的了一时,但帮不了一世。而且也没有义务为他惹上麻烦。

    但貌索吞是正式船员,有自己的国家和家庭,有完好无损的身体功能,貌索吞无法理解他这种从生理、到身份、到处境皆残疾的人的困苦。

    莽虎只能跟着他们继续走,跟着这帮人来到船头的甲板上。

    今夜海上风大,让他感到丝丝寒冷。

    一枚昏暗的信号灯挂在高耸的桅杆上,红色的灯光被夜风吹得东摇西摆,照得人影从左边斜到右边,又斜回左边。这光也在水手们脸上摇曳,拽出好多鬼魅的火影。

    莽虎用余光扫着他们——多是轮机部人员。轮机部要真技术,所以新来的年轻人多,关系户少。除了带头的光头和新机电工小董,好些人脸上还刻着些茫然,似乎不知道要抓他来做什么,又为什么抓他。

    船长的亲眷,是十多年来拿捏莽虎形成习惯了。那三个进过号子的意淫起女人,重口程度非同小可。莽虎曾听他们谈及年轻时的光辉事迹,诸如把人脑袋摁紧马桶里、逼人喝尿、桶人肠子等各种暴力行径。

    这样的话题说多了,也让其他人变得口中充满屎尿屁与暴力,这其他人里就包括轮机部的大管、二管、三管。

    对这几个人,莽虎是害怕的。

    而年轻人,只是跟在这些人身后。只是跟着。

    莽虎知道这些年轻人跟船长的亲眷不一样,他们大多不坏。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开口,就能劝说让他们清醒一点。如果自己能开口,也许就不会受到这样的欺负,即使是黑户,也能称兄道弟融入群体。

    但他是个哑巴,他只能静静的看着他们,被他们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二管伸手推他肩膀,声音尖利地说:“怎么呀,问你啊,刚才跑什么?”

    莽虎抬起胳膊刚做了三个手势,被小董一巴掌抽开:“妈的瞎比划什么!问你跑什么,是聋了怎么着!没听到叫你?”

    莽虎放下手,低着头后背紧紧贴住集装箱铁皮,二管挨上来抽他的脸,让他说话,抽完小董抽,小董醉醺醺地大肆发怒,一脚蹬到他肚子上,怒吼:“妈的让你说话!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