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地区普遍流行捡骨二次葬,也叫捡骨葬,就是正常下葬后,过个三五年的时间,开棺将骸骨捡起装入陶瓮中,然后搬到指定的地方。我们那儿是搬到山上某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和祖先们的骨坛放在一起,从此加入祖先之列。

    这些装了骸骨的陶瓮,有的时候还真有那么一点阴森恐怖的感觉。因为是祖祖辈辈的先人放在一起,如果这户人家绝户了,那些骨坛从此无人祭奠,就这么搁在那了。像我们屯外边的一处山脚下,就摆了一堆的无主骨坛,估计得有好几十个,某夜一场暴风雨,这些饱经沧桑的陶瓮都给打破了,里头的骨头洒了满地,颅骨都滚到了山脚的路边,第二天大家醒来,那叫一个壮观,全村筹钱买了陶瓮把它们重新装了进去,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骨头了,反正有头有脚就行。

    我小的时候跟着捡过一次骨头,如果坟地过于潮湿,捡出来的骨头还要用炭火烘烤,那味道跟着烟飘得到处都是,亏得当时年纪小,还觉得有点像烤肉的气味。

    这次要捡的是我奶奶的骨头。

    那个做兼职的大学生——他的名字叫陈淏,现在还在放暑假,我就把钥匙留给他,让他自己来开门。

    收拾好东西,又给父母买了些礼物,就坐上了回去的火车,先坐到广州,再从广州转到南宁。

    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去了,从南宁火车站出来,发现街道有不少变化,在我出生以前我父亲就从老家搬了出来,在南宁定居,然后娶了我母亲,我是在南宁长大的,老家也只是偶尔会回去,很多老家的传说都是听我父亲说的。

    我父母已经先回老家筹备捡骨的事了,我直接去客运站搭车回县里。马山县位于广西中部,地处红水河中段南岸,大明山北麓。是个多民族地带,不过比较通行的还是壮语,而且是北部方言红水河土语。

    提到马山县也许不少人会想到黑山羊,马山黑山羊肉质鲜嫩颇负盛名。不过作为马山人,我从没吃过。并不是每家每户都养羊,至少我老家那深山旮旯子的屯里就没人养,一直苦苦经营着壮族古老而传统的“那”文化——种田。

    回到老家的时候,父母已经准备好了香烛纸蜡,以及招待亲戚们的鸡鸭鱼肉,捡骨定在明天,有几个亲戚已经过来帮忙了,我算是回来晚的了。见到父母,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我把带回来的礼物放了,就去帮忙。傍晚六点多的时候,我和父母带着香烛纸蜡以及一些贡品去坟边祭拜。

    第二天一大早,参与捡骨的亲戚们都来了,济济一堂。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古怪,我听到有几个亲戚低声议论着我坐牢的事,还对其中原因经过一番文学加工后胡乱猜测,说什么我杀了多少个人现在是托关系保出来的,听得我都觉得可笑。

    不少亲戚在院子里洗菜切肉准备食材,我来到后门,父亲拿着毛笔和墨水站在陶瓮边,这陶瓮俗称“金坛”,涂着金黄色的釉,外表还有龙凤的浮雕,上大下小,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盖子。

    父亲问我会不会写毛笔字。我点点头说还行。他就把笔墨递给我,让我在陶瓮里写字,先是在陶瓮内壁写上奶奶的名字,然后再在大盖子的内壁写上奶奶名讳以及今天捡骨的日期。写好的坛子放进一个装满稻草的箩筐里。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别理会那些亲戚的口舌。

    准备好香烛纸蜡和一些简单的贡品后,一行人担着稻草,扛着镰刀锄头,抬着陶瓮向坟头走去,我手里拿的则是一把彩虹伞,一会儿开棺的时候遮在上边。

    到了坟边,先是把坟砖撤了,接着用锄头挖土。我和父亲是主力军,按说我是孙辈,论辈分应该是我父亲这代人为主,不过说来也有些感叹,我们村的人日渐凋零,尤其男人越来越少,我父亲这辈不是病故就是伤亡,注定劳苦命。说句不好听的,都死绝了。今天来的男亲戚都是一些远的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的远亲。

    挖完土,撑开彩虹伞,棺盖已经朽坏了,我们用锄头撬开,露出其中的尸首。我对奶奶的印象还停留在入狱前她泪眼婆娑的模样,看着腐坏的尸首,心里总觉闷着口气。一行人动手把骨头捡了出来,用一种白色的冥纸把遗骨擦干净,脊椎用柳枝串好,然后依人体自下而上的顺序把骨头装进金坛里。

    装完骸骨,把稻草堆到剩下的棺木上,把擦骨的冥纸、香以及一系列零零碎碎的东西丢了上去,一把火点燃,散发出鸭雏色的烟。等稻草烧完,用泥土把火炭埋起来,两个亲戚先把金坛放到箩筐里抬走,我们剩下的人则是在坟边放了一串鞭炮后才走开。

    我们先是回了趟家,然后抬着金坛上山,和祖先们的金坛安置在了一起,燃香点蜡烧纸钱放鞭炮,最后三鞠躬,然后离去。从今往后每年清明就来这里扫墓,原来那个坟冢就不去了。

    事情还没完,回到家后,又聚集到堂屋让道公做了一回法事。

    说起来在壮族地区有三类神职人员,麽公、师公和道公,不同的地域信仰不同,我们这信奉的是道公,这道公和纳西族的东巴有很大的不同,没有那么多仪式和特色文化,其实也就是地方化了的世俗道教教派,和正统的道教差别很大,没有道观,也没有统一的组织,从道者都是半职业性的农民。

    做完法事,众亲戚一道吃过饭,此次的收骨宣告结束。

    亲戚陆陆续续的离开,再过两天就是“七月半”,父母让我留下来过完节再走。

    七月半也就是中元节、鬼节,稍微不同的是我们这里的中元节是农历七月十四,所以我更习惯称呼它为“七月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