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匆匆离去,说是京中急招,耽误不得。

    临行前,他还特意留下了一大笔银钱,叮嘱他人定要好好照料胎中的孩儿,待他归来之时,必将风风光光地迎娶女子过门。

    玉珠自嘲一笑:“要不怎么说,人家是能高中的探花郎呢,最是知晓打哪里的七寸才能让人最痛。他先是将一个女子捧上了天,让她满心幻想着从此能攀上高枝,凭借腹中骨肉一跃成为官夫人,享尽荣华富贵的时候,狠狠打破她的幻想,让人摔下云端。

    如若未曾拥有这虚幻的希望,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可拥有过再失去,那才是真正教人痛彻心扉。好在,我从未当真,从一开始便看透了这一切。”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女子的笑话,他们笃定探花郎不会再回来了,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必定会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哪里还会记得金陵城花街上,住着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妓子。

    女子只是温和地笑,她当然知晓探花郎不会回来,这本就是一开始便明摆着的事。

    他为女子精心编织了一张名为温柔乡的陷阱,就好比当初,女子同样为他造了一场绮丽的美梦。

    女子从一开始就知晓,他不会回来。

    从他成为探花郎,骑着高头大马,立在楼下的那一刻;从他夜夜宿在花街,任由世人指指点点,流言蜚语四起的那一刻;从他毫不怜惜的将人抵在铜镜前,冷冷吐出“卑贱”二字的那一刻。

    在无数次可以救女子于水火之中的瞬间,他都选择了漠视。

    也正是因为曾经见过穷书生真心欢喜的模样,后来探花郎伪装的爱意才显得那么破绽百出。

    如果真心想要救赎,那么从一开始,只需将人从这勾栏里赎出去就好,明明只是举手之劳,他却吝啬得连这一步都不愿迈出。

    事到如今,谁欠了谁,谁骗了谁,这个答案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女子和穷书生的故事已然落幕,画上了句号,而女子和探花郎的这场戏,同样也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其实,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无数次问自己,如果早知晓那位穷书生会成为探花郎,我还会不会哄骗了他的银钱,而每一次,我的回答永远都是会。”贾玉珠微微侧身,目光温柔地看向床上酣睡的女儿,她的眉头已经松了,不知是不是和她的名字一样,正在做一场绮丽的美梦。

    “我从心底里就不相信一个男人会真心实意、长长久久地钟情于一个女人。哪怕知晓他以后可能会是人中龙凤,可那又与我有何干系?

    永远有比我更鲜嫩的小娘子,保不齐我今儿拿出积蓄助他越过龙门,他鱼跃龙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留情地踢开我这坨烂泥。所以,我永远只会把握当下,今儿能赚到就是福气,至于以后的变数实在太多,我不敢轻信,也不愿去赌。”

    屋内静了许久,唯有柴火在灰烬中微弱地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贾玉珠沉默不语,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之中。

    “所以,你此次上京寻亲,是为寻那探花郎?”阮一一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贾玉珠闻声,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姑娘,我与许多人讲述过这个故事,他们都觉得,我该去寻那探花郎,因为绮儿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是话中有话。

    “我倒是真心感激那位郎君,女儿继承了他的样貌和聪慧,既乖巧又伶俐,认字的速度比我这个当娘亲的快多了。

    原本我是没有当母亲的心思的,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儿,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最后化为黄土沉眠,但后来绮儿改变了我的想法。”

    探花郎身为朝廷命官,他的话在这金陵城中没人敢不听,哪怕女子绞尽脑汁想了许多法子,也没能落了肚子里的孩子。